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罪與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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罪與罰

白醉藍回國後,在公司邊租了個小公寓,日常吃住都在那,和公司其他的外地人一樣。

白懷仁起初會喊她回家聚聚,被她拒絕多了,倒也不會自討無趣,再也懶得喊她。

這是她回國後第二次回家。當初在雲鎮接了個電話,白懷仁用身體當借口把她拽回家,扭頭就把她送出國,連齊嵐留給她的項鏈都沒時間拿。

第一次回家,白醉藍是來拿齊嵐給她的項鏈的。第二次回家,她躺在床上,無意識地盯著小時候自己選的星空燈。

王姨敲門,端了碗海鮮粥進來,她抹了抹身上的圍裙,有些拘謹,“小姐,餓了吧?”

白醉藍坐起來,笑道:“都怪我太久不回家,您都不想叫我藍藍了。”她起身走向被放在茶幾上的海鮮粥,隨意拌了下,壓抑住胃裏翻湧的飽腹感,吃了口。

王姨笑了笑,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團,想了想,覺得白醉藍回來的突兀,不像是商量好了的樣子,還是開口:“白總出差了,明天回家。”

白醉藍點了點頭,“行。”

她不意外,白懷仁常年不在家,這次回來,比起想和他說清楚,可能內心深處更想的是他一直不在家,這樣她就可以有理由一拖再拖。

喝完海鮮粥,白醉藍去洗了個澡,又把項鏈放回床頭櫃,躺在陽臺的搖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雲橫聊天。

雲橫那邊似乎很忙,節目期間他本該去雲鎮看看就回,卻硬生生在那耽誤了半個月,導致工作進度緩慢,如今每天從早到晚都在開會。

這是雲橫說的,他邊說,邊發了個求原諒的小狗表情包。

尾巴一搖一搖的,像你。

白醉藍回覆道。

過了幾分鐘,雲橫才慢悠悠發來一條兩秒的語音。

白醉藍先前剛聽完自己白天錄的歌,因此手機音量調到了最大。

這片是空蕩的別墅區,建築之間離得很遠,她隨意點開語音。

下一秒,藏在樹上的鳥獸作散。

雲橫清潤好聽的聲音響起:汪。

他壓低聲音,也掩飾不住笑意。那邊很嘈雜,周遭都是人聲,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在大庭廣眾下這樣。

白醉藍臉突然發燙,做賊似的看了看周圍,將手機倒扣在桌上,起身去衣櫃找了件舊睡衣就洗澡去了,不再回覆雲橫。

洗了半個小時,穿著高中時的睡衣,白醉藍頂著濕漉漉的頭發,又回到陽臺搖椅邊,有些期待地翻開手機,卻什麽信息都沒收到。

呵,男人,得到了就不珍惜。

白醉藍氣得不行,點開前置攝像頭發了張握著拳頭皺著眉頭的自拍給雲橫,隨手將手機扔在搖椅上,站在陽臺上用吹風機的噪音讓自己情緒安靜下來。

她吹著頭發,視線瞥到後院一棵高大的銀杏樹,就再也收不回來。

很久之前,樹下有一個木制的手工秋千。

小時候,家裏不算有錢,舉全家之力換了這棟別墅,卻也請不起保姆管家之類的,照顧孩子的任務,自然而然落在了白懷仁和齊嵐身上。

那時公司剛起步,二人每天都很忙,但白醉藍吵鬧得很,白聽褐雖不說話,卻在暗暗攛掇妹妹鬧事。

白懷仁和齊嵐沒辦法,只好許下每周末都會被兄妹二人的諾言,白醉藍卻搖搖頭,用稚嫩的聲音覆述哥哥前一天讓她背下來的話。

“我、我要爸爸媽媽給我燙秋千。”

小孩說話難懂,世上的母親卻都能無師自通。

白懷仁疑惑時,齊嵐彎下腰,平視著話說不利索的小女孩,笑得溫柔,“藍藍是要爸爸媽媽在家裏做一個秋千麽?”

白醉藍點頭,白聽褐在一邊學著動畫片裏的英雄的慶祝動作。

次日,一向忙得見不到人影的二人在家留了半天,由白懷仁一下一下敲出來的秋千就那麽長在了這棵古老的銀杏樹上。

那是個夏天,銀杏樹不易落葉,風乍起,只有一兩片葉子會飄落到小白醉藍身上。

她實在從小就不是個好人,逼著白聽褐叫她公主,還讓他在後面搖樹,以便她能體驗動畫片裏公主的出場方式。

那天大概快開學了,齊嵐在家待了很久,直到整理完兄妹二人的書包才離開。

白醉藍感受完公主的心情,又想起動畫片裏說公主都是善良溫柔的天使,睜開眼睛站起身要讓白聽褐坐上秋千自己來推他。

她回過頭,只看見哥哥雙目緊閉地倒在地上。

這是在演什麽?這幾天好像沒看過這樣的動畫片呀。

小白醉藍頂著齊嵐紮了二十分鐘的辮子,一蹦一跳地去和哥哥逗樂。

逗了幾分鐘,白聽褐都沒有理她,她有些生氣,湊到哥哥耳邊大聲喊著他的名字,卻久久沒有得到回應。

白醉藍有些慌了神,跑到客廳用座機打電話給齊嵐。

沒接。

她又邊背著白懷仁一字一句教她的號碼邊打給白懷仁。

依然沒人接。

她抹著眼淚跑回後院,期待能看到哥哥站起身,用著超級英雄的手勢哈哈大笑,誇自己是技術高超的大騙子。

什麽都沒有,他還是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那,似乎沒有看見妹妹為了他摔了一跤後臟兮兮的白裙子。

壞哥哥,白醉藍心想,為什麽今天不帶她去衛生間幫她搓衣服呢。

她吸了吸鼻子,擦幹凈被淚水模糊的視線,跑了好幾分鐘,才找到巡邏的小區保安,硬是拽著他到了家。

後來,家裏來了邊走邊唱歌的車;再後來,白懷仁和齊嵐拎著公文包跑回來;再再後來,他們一家人都住進了一個只有白色的房間。

白醉藍的臟裙子穿了好幾天,她很愛幹凈,但看著床上嘴巴幹裂、眼睛緊閉的哥哥,她忘記了自己的裙子,只記得用媽媽買的唇膏,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給他塗著唇膏。

直到某天醒來,病床上的哥哥不見蹤跡。

白醉藍問,哥哥是去上學了嗎?

已經開學很久了,他成績很好的,肯定不願意不去學校。

一向端莊大方的齊嵐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散開,眼睛通紅,眼神波瀾不驚地瞥了眼小女兒,沒有回應。

白懷仁推門而入,手上拿著一打紙,也像沒聽到般,只是獨自開口:“走了。”

他沒說對象,但白醉藍還是把小手塞到媽媽手裏,乖乖跟了上去。

回家後,秋千被拆了下來,家裏多了很多陌生的叔叔阿姨,大家都願意陪她看動畫片,但是沒人懂勝利時應該做什麽手勢。

白醉藍說,很想哥哥。

十天才回來一次的齊嵐站在她面前,沈沈看了她一眼,拿著文件走出家門。

剛來沒多久的小王阿姨湊了上來,抱起握著拳頭不知所措的白醉藍,小聲哄著,“媽媽工作太忙了,小藍藍乖一點,我們一起看動畫片好不好。”

白醉藍點了點頭,任憑她牽著自己到了電視機前。

她不想看動畫片,只想知道哥哥在哪,但她更想乖一點,讓爸爸媽媽繼續對她笑。

秋千在某個不起眼的午後被拆除,白醉藍那時剛從幼兒園放學回家,看見秋千沒了也沒有哭鬧,只是拿著玩具鏟子,蹲在銀杏樹後挖了一個下午。

她沒有挖到,白聽褐和她埋了很久的裝螢火蟲的罐子。

或許是他沒有原諒自己,白醉藍收回視線。

只要她再善良一點,早點回過頭邀請他蕩秋千;或者是她再聰明一點,打不通父母電話的時候選擇叫救護車。

齊嵐和白懷仁吵架時,歇斯底裏地說過,只要再早幾分鐘……

她早就長大了,哭泣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無聲的。

但她好像還是希望,帶著哥哥那份,和爸爸媽媽一起好好生活。

所以在四年前,白懷仁打來電話,口口聲聲說雲橫媽媽是幫助齊嵐離開白家的人時,白醉藍猶豫了,她看著什麽都不知道的,委屈著長腿蜷縮在那的雲橫,心裏天人交戰。

她好自私,明明這個家再也維持不下去,她卻在無數個夜深人靜時祈求圓滿,在每次進家門時無視白懷仁的橫眉冷對和齊嵐的假笑。

電話那頭的白懷仁沈默良久,突然咳嗽起來,說自己剛剛確診,時日無多。白醉藍聽著剛還中氣十足的白懷仁,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,應了下來。

她想,白懷仁說的大概是假的,但也許,這能證明他很想見她。

她在被需要。

被早就漠視她的父親需要,白醉藍毫不猶豫地離開雲鎮,並且固執的遵循著和白懷仁的約定,沒有多說一句話。

白醉藍擡頭看著被淚水模糊的天空,胡亂抹了兩把眼淚。

她太過愚笨,以至於到現在辜負了很多人。

她本不該有美好未來的,她應該在暗無天日的生活裏等死。

但她卻如此貪婪,既要走自己熱愛的路,又要擁有喜歡的人。

好自私,她果然一如既往。

白醉藍低頭,模糊間看到那個叉著腰坐在秋千上的小女孩。

恍惚間,一只螢火蟲飛了過來。

白醉藍下意識伸出手,妄想像小時候一樣捉住它,卻想到早就無人分享這件事,頓了頓準備將手收回。

螢火蟲直直飛向了她的手心,腹部一閃一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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